【随笔】记念我22年前的广播室Operator生涯
大约在22年前,我从原来的小学,转到了更原来的小学(A-B-A式的转学)。因为有爱好电子的经历(比如参加过“少年电子兴趣班”之类的少年宫团体),我和我的一位同班同学二人,被老师选去接管学校的广播室,做Operators。因为,当时作广播室的Operator的同学,面临毕业,老师不会允许他在那个神秘而幽暗的小屋子里耽溺太多时间。
广播室是做啥用的?你在上中小学的时候,一定都做过眼保健操。我们那个时候,《眼保健操》的Theme还是这样的:
“为革命,保护视力,预防近视,眼保健操,开 —— 始 —— 闭 —— 眼 ——”
读者朋友,你可能不知道,这段通常在上午第三节课的和下午第二节课的开头占用你们大约5分钟时间的乐曲,是灌录在一张黑色胶木唱片(SP)上的。而播放唱片的人,就是我们这样的Operators。我们不仅要切换唱片(早自习时教师所用的《第六套广播体操》和早自习后学生所用的《第七套广播体操》,还有穿插其间的《运动员进行曲》,都是分别灌录在不同的黑胶唱片上的 …… 所以,我们都可以逃过自习课),还要在混音/调音/拾音器上进行各种操作(必须分秒不差,否则就会破坏全校师生团结一致的严肃场面),所以,我们不仅仅是单纯的Operators,而且还是Directors(节目导播),有时候还要充当Editors(责任编辑),当然,Wiring(接线工的活儿)也是我们干,最夸张的是,每当请来校外“名人”开讲的时候,我们还要扮演Waiters的角色。总之,除了Announcing(播音),校内一切跟广播电视有关的工作,都由我们直接事奉 —— 如果广播里传出了我们自己的声音,那么,我们的工作就失败了。
我们那位将要因毕业而卸任的Operator,是一位白白净净的帅哥学长。当他把那间小屋子的钥匙,交到我们两个经常鼻涕拉忽的小朋友手中的时候,我们还不知道,其实,他把宝藏也交给了我们。
这间小屋子,位于一座二层教学楼的楼梯肚子里。跟大众印象中的导播室不同,它没有窗户(其实有,但被杂物堵上了)。我们无法透过一个窗户去实时观察讲员的动态,我们只能要么靠听、要么就守在小屋子门口朝讲员方向察看、要么索性就是靠经验,来判断一切操作的时机。
打开小屋子的门,一股经年累月存积出来的霉味扑面而至。如果不打开仅有的一个掉在天花板下的白炽灯,再关上门的话,那么,屋子里就是完全黑暗的 —— 我估计,去乱葬岗找一口棺材,跟棺材里的死人睡在一起,再把棺材板钉上,就能体会这种感觉 —— 不过,我们后来练就了一副可以在棺材里熟练操作整套机器的本领,比如,看到某个机器上红光跳动,我们就知道信号“过载”或有正反馈发生了,此时,如果不及时reduce volume,我们就会造成Crash事故,打断校座大人的玉音放送,犹如冲着红光带冒险前进的723一样。
除此之外,小屋子中,杂货充塞,物置无序。尤其是靠近楼梯根部的那块蹩仄地方,简直就是一个垃圾堆 —— 里面的破烂,还真不少:播讲Mao的《纪念白求恩》、《愚公移山》、《为人民服务》(统称“老三篇”)的黑胶唱片、关于维生素科普知识的挂图 —— 上面的维生素A被称为“维生素甲”,根据上面所呈现的繁体字vs简体字以及行文体例,我直觉它们是1950s-1960s的产品 …… 作为一所百年老校,能有这些时-代-遗物,那是很正常的。
当然,在这些废品中,少不了有大量的图书。其中的一本,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 —— 在它的封面上,有着一种特殊的图案,就好像那种能令人催眠的图案一样。
对于这本书,我的那位同学(这下是同事了)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,但我却有,因为,他跟我虽然同属“少年电子兴趣班”的门生,但我比他多学过一样:我学过计算机,他没有。
那时候,一般用在中小学教学场合的计算机,都是微型计算机,简称“微机”。我在成为广播室Operator之前的大约一年的时候,开始学习“微机” —— 当时的老师同学,一般只听说过“危机”,却不知道“微机”。所以,每当我一周中抽出一段下午的时间,徒步到本市另外一个区的一所名省重点中学去学习“微机”的时候,他们根本搞不清楚我去干嘛了。或许,他们认为我去学“围棋”了 ……
开课的时候,老师告诉我们,我们将要学习的主要内容,是一门叫做“初学者多功能符号指令代码”的“编程语言” —— BASIC。
从那个时候,“语句”、“赋值”、“运算”、“Return键”、“END”、“GOTO”……等等概念和英语单词,就被 prematurely 地灌输到了我的脑子里 —— 当时,我所在的小学,还没有开设英语课。
这时候,拿在我手上的这本催眠书,名字正是《BASIC语言》,它是一本绿皮书,书名下括弧中的“二次修订本”令我印象深刻,它的作者是谭浩强和田淑清,它的出版者是科学普及出版社 —— 这也令我印象深刻,因为我所酷爱的《铁臂阿童木》漫画“小人书”,也是此社出版的。
这本书,属于这堆垃圾中,比较新的一本。我可以肯定:它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位自然课老师丢下的 —— 小学的“自然课”,现在被叫做“科学课”,更早的时候,被叫做“常识课” —— 我们的这位自然老师,根据其任教的学科的特殊性,是学校中唯一一名有机会去学习计算机的教师。学校里关于科学、自然现象、无线电等等的一切“冷门”行当,都归他管,比如:1987年9月23日那天中国上空罕见的壮丽的日环食,就是由他来布置安排全校师生观看,那天上午,全校休课,都听他的指挥,搞得好像日环食是他家发明出来的一样。
那么,显然,我们的广播室也归他管。正是他选中我和我的同学二人来做Operators,但他不做广播室里的具体事情。他的角色,是校方与我们Operators之间的“辅导员”,就好像党和我们少先队员之间夹着的那个共青团。
我们的广播室,自然而然、自自然然地,也成了这位自然老师的废品站,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里面塞。看到手中的这本《BASIC语言》,不难推测,他大概是在从1986年或1987年到当时之间的数年中的某个时间,去学习了BASIC,后来就丢了。(我对图书的版次、刷次、字体、纸张、体例等等一向有一种病态般的敏感,从小就是如此。)
后来,我把这本书带回了家 —— 我当时并不认为这是在挪用公帑或盗窃私物,如果你能穿过时空隧道回到那间小屋子,待上几分钟,看看、嗅嗅,就一定会认同我的这种想法 —— 将这本书拿给我爷爷看。我的爷爷不懂计算机,看了之后,居然有点失望:“用微机做‘鸡兔同笼’的题目,原来就是这样的啊?!” —— 在他看来,理想的计算机应该是这样的:只要知道题面,就能直接给出答案。不过事实是,编程者必须先懂得如何用数学的方法,解出“鸡兔同笼”问题,然后用程序把解法里每一步骤,都告诉计算机。在我爷爷看来,这样的计算机,只不过是在帮人做四则运算,却没有担当解题中最重要的脑力思维。我爷爷在这个问题上的梦想,不知现在已经实现到哪一步了 ……
顺便说一下,“鸡兔同笼”问题虽小,却是《BASIC语言》这本书中的“重码”,以至于编者将它表现在了封面上。
22年过去了,凭着《BASIC语言》一书登上神坛的谭老教授,仍然以各种形态,十分活泼地存在于我们这个计算机学科领域,可谓老骥不伏、愈久弥坚。
最近,北京图灵文发公司的图书出版人陈副总编,又一次地提到了谭老教授。他是这麽说的:“谭浩强在那个时代能写出这样一本书让大家来阅读,实属不易,作为第一本书,无论它有多少不足,都不能抹杀其正面的力量。试问,如果那个时候没有这么本书来读,学校连这门课都没得开,广大的爱好计算机编程的学生如何来开始他们的编程之旅。要知道,要开始编程之旅,你首先得知道有编程这回事。”
如果抹去上下文不看,那么,我一定认为陈副总编在这里提到的“第一本书”,必然就是那本我曾经将其视为“逼宝”的《BASIC语言》。
然而,陈副总编在此处所言的“第一本书”,竟然是在我把那本“逼宝”已抛在一边大约一年之后(距我的“逼宝”初版已十年有余)才出来的,谭老教授的另一本书 —— 《C程序设计》!
难道,陈副总编,你……你……跟我们的自然老师、跟我们这些曾在娃娃时坐在课堂里学习计算机程序设计的人、还有跟我的爷爷,都不是同一个宇宙里的人吗?!我们这个宇宙中的地球上的中国遭遇日环食的1987年9月23日那天,在你的那个宇宙里,是哪天?
为了记念我的那段广播室Operator生涯、记念我们的那位自然老师、还有记念我的爷爷,并confirm他们所在的宇宙是否真确地存在过,特撰此文,于读者,以供查察,于我自己,以寄感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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